當人生的際遇混合著家國大歷史的變動時,經常,命運的走向都不是個人的力量可以改變的,對一九三○年代出生在台灣的這一代人來說,儘管戰爭和政權的變動使他們的世界動盪不安,但是永遠抬頭看天、向上奮鬥卻是唯一的生存法則。杜福來老先生的一生就是這樣一頁傳奇,其堅韌的心智一如數百年來祖先們拓荒的番薯精神:不驚落土爛,只求枝葉代代傳。

刻苦成長
一九三四年出生於台北縣瑞芳猴硐,作為一個食指浩繁的山城農家的次男,儘管當時的日本政府已經提供六年的義務教育,但是經常寅吃卯糧的家計卻供不起受教育這樣奢侈的花費,方才九歲大的他就必須輟學負擔生計,因為,早年失怙、家無恆產的三兄弟肩上擔負的不只是讓自己長大成人的經濟壓力,還有傳承外公、父親、母親三個姓氏的家族重擔。做一切可能可以找到的工作:擺小攤、在戲院當技師打雜、當車床工、修理腳踏車的學徒等等,一年換二十四個頭家的顛沛流離,不是因為沒有恆心定性,而是沒有學歷、資產、專業技能者的無奈。他知道沒有學歷、專業技能,創業是唯一有機會提升自己的方法。也或許是血液裡天生的創業精神使然,十九歲的他就隨家人到台北,在艋舺附近租下店面經營雜貨生意,並在走廊兼營修理腳踏車。從此,這個農家子弟和工業結上了緣,在台北市區裡,貴陽街、昆明街、太原路這些老社區中都有他和新婚妻子胼手胝足、結髮奮鬥的足跡。

創業精神
當時,戰後台灣的工業才剛剛要起步,雜貨店、修腳踏車之外,杜家的客廳也是做馬達代工的場所。曾經,馬達的生意一片大好,在擁有週轉資金頭腦的妻子、母親的協助下,標會、以好人緣向鄰居借貸成為小小代工廠的資金來源。一整條街上,各式各樣的小企業體如雨後春筍般的勃興,沒有政府公家部門的任何協助,街坊鄰里的濃厚人情味就是他們唯一的靠山。但是,重情惜義的承諾有時候也抵不過倒帳的牽托。正當五個孩子一一出生,正值嗷嗷待哺的年紀時,馬達代工店的生意失敗,大筆債務迫使他不得不拋家棄子,將子女托付與親友,夫妻二人遠走東海岸的花蓮,寄望從賣油湯開始站穩腳步再從頭開始。或許是看透若生命已然到達谷底,那麼唯一的方向便是向上看的體悟,一九六九年,在機緣之下,毅然遠赴菲律賓,從泡棉工廠的技師做起,並因為工作的認真投入,而在五年之間一路做到廠長。

同時間,妻子便孤身在台一肩承擔照顧家人和作為丈夫財政後盾的重任。先生在菲律賓以台幹身分打拼時,妻子則在台灣兼任採買原料、器械的工作,甚至,剛上初中才正開始學習外語的大女兒也扮起小小英文顧問的角色,一家人的努力,不但將之前的債務都還清了,還累積了相當的資金作為友朋週轉調頭寸的源頭。窮苦出身使他了解貧乏的苦痛,為了不使人困窘,與債務人街頭相遇時,他選擇避道繞路,給對方留下面子與空間。吃過苦的人,有兩種反應,有人矢志報復,要教別人也一嚐當年的痛苦;另一種人則發心不教別人也受同樣的苦。或許是冥冥之中,老天爺要獎勵這樣的善心吧!從一批抵押的製螺絲機器中,杜家人開始了他們的企業,一九七三年世豐螺絲公司的前身在社子島上租來的廢棄木材工廠中創立,資本額只有台幣十萬元。

和所有的「黑手頭家」一樣,這位台灣老闆也是從創業之後才開始學做老闆,作為貿易公司的代工配合厰,滿足客戶的需求就是生計之所賴。缺少學歷的遺憾並沒有抹滅求知的熱情和能力,不會的就去學,一切從零開始。一九七七年,趕上國際環境變化的風潮,一筆來自奈及利亞的大量訂單,讓小企業社有了翻身的本錢。不同於傳統企業賺錢之後就回鄉買地蓋樓,杜老先生將利潤再投入為資本,甚且更進一步開設貿易公司,在大女兒、女婿的協助之下,自己再從頭學習國際貿易,要在國際競爭中去找出一條自己的路。

企業責任
接下來,一只○○七手提箱踏遍全世界,參展、推薦信、透過外貿協會的仲介,不以當時made in Taiwan為廉價產品的代表為滿足,他要把自家產品賣到要求標準最高的歐洲、美加地區。他明白創新、研發是再一次的挑戰,不需要任何人教導,憑著日治時代三年公民學校的日語基礎,自費到日本學習製造螺絲的新技術,將中間製程的管控、品管、熱處理等高科技一一引進。要就做到最好,而最好應該被客戶了解與欣賞,甚至是一顆小小的螺絲釘也值得自創品牌。喜好釣魚的他,從蚯蚓堅強的生命力中得到體悟:不起眼的小蚯蚓生命力與活動力一樣旺盛,即便被切斷了仍可以存活,如蚯蚓般彎曲的S標誌成為他的企業標誌。從此,他的企業成為第一個為螺絲打上品牌世界級廠商。

即使他的創業故事只寫到這裡,都已經教人艷羨不已,但是,寫在DNA裡的創業基因卻似乎還沒有得到滿足。一九八七年他將北部的工廠搬到南部擴廠,並繼續在小螺絲釘上鑽研,開發第一個鑽頭螺絲。為了尋求更穩定的合作夥伴,他自行出資邀請衛星廠商進行內部創業,或合作擴廠,邀請日本技師為其他更年輕的黑手老闆授課、提升技術能力。沒有任何企業管理學位的他,從自己的創業過程中明白了所有權與經營權可以區分的道理,個人的精力、生命有限,但是企業卻必須傳之久遠,提攜後進,以專業為依歸,企業就可以生生不息。去年,政府推出勞退新制,許多大企業抗議政府加重企業照顧勞工的責任,更理直氣壯地加速轉入大陸,但是,世豐企業的員工早就知道根留台灣、不在大陸投資是公司的既定政策,與老老闆一同打拼迄今的經驗,使他們可以安心選擇勞退舊制,因為,他們堅信的未來的希望就是在這片他們共同奮鬥過的土地上。

回饋社會
二○○○年,杜老先生已屆退休之齡,在逐漸將企業放手與下一代和專業經理人之後,他也曾循許多台灣老闆的路,考慮選擇移民先進國家,為家族的子孫尋一個更優渥的生活條件,退休之後老老實實地做一名富翁,享受他辛苦一輩子賺得的財富、含飴弄孫。他老人家也真的過了幾年這樣的生活,然而更深層的哲學思考使他漸漸不安於自利的生活。早在青年歲月的創業過程中,他雖曾感嘆過自身學歷不如人的艱辛,但他也慶幸自己手腳健全而能全心打拼。在事業稍有成就之際,便經常捐助慈善機構,甚至曾經動念想要創立一個殘而不廢工作所,讓肢體障礙者能夠自立。但是,善心不能只停留在動念之上,在一次與諸多同樣事業有成的專業人士的聚會上,回饋社會的善念很快地獲得回響。杜老先生緬懷自己幼年思學卻不能學的苦心孤詣,他希望沒有條件、不要求負擔義務地,讓所有清貧的台灣孩兒都有讀書上進的機會,更進而有一天能夠功成名就貢獻社會,形成一個愛的循環。在專業人士的協助下,二○○二年上半年就對六所學校115名學生發出超過七十八萬元的獎助學金,不到五年的時間裡,已經有超過三千名學生,獲得總計二千萬元以上的獎助學金,而此時基金會甚至還尚未登記成立哩!

這不僅僅是杜老先生個人奮鬥成功的小歷史,更是台灣經濟奇蹟大歷史中的典型註腳。「努力向上」的信念使他老人家的一生功成名就、累積了永續的事業,而他自己也在實踐信念的過程中體悟了樂施有福的哲學。因此,他的財富不僅澤及於親人友朋,不僅服務於己家己姓,更廣布於社會最最幽暗的底層,讓如他幼年時代一般清貧的莘莘學子在求學的過程中有了希望。今天,世豐善智慈善事業基金會有幸成為他老人家遺囑中最被重視的一部分,更深感有義務將這些善心善意傳布出去,那些他在台灣社會曾經撒下的善心種子,待來年滋養茁壯之後,蔚然成林的就會是社會中一股豐沛的向上力量。斯人已遠,然而他的故事將以「微笑是福,善智福來」應證:在善心和毅力之下,人間大愛將永無止息。

 

 


事業有成之後,杜老先生夫婦開始安排「休閒」的生活——參加了新北投春天酒店的俱樂部——泡溫泉。每天一大早,夫婦便開著Benz吉普車來到春天酒店,上到三樓俱樂部,他們一定臉上帶著微笑先和大家打招呼,由於他們的親切與熱情,使得他們在俱樂部的人緣非常好,上至93歲的欣葉阿嬤,下至年輕的帥哥美女,大家都很喜歡見到他們來俱樂部,並尊稱他們『杜爸、杜媽』。通常來到俱樂部時,大家都先圍著桌子坐下來,邊喝茶(或咖啡)邊聊天,說說笑笑,快樂無比,然後下樓泡溫泉讓身心舒暢。泡完澡後再回三樓休息室,這時杜媽會端來兩罐蕃茄汁、兩罐舒跑飲料與杜爸一起享用,看著他們夫婦鶼鰈情深,令人羨慕。

杜老先生喜歡熱鬧,更喜歡把他們的福報與人分享。他們夫婦是好客成名的,經常邀請親朋好友,特別是春天俱樂部的朋友到家作客。杜老先生夫婦每次總會拿出好酒好菜與好友分享;或烤肉,或親自去基隆漁港或大溪漁港買回海鮮招待大家。當然了,三不五時有些好友也會去他家陪陪他們夫婦打打麻將,唱唱卡拉OK!

杜老先生另一嗜好為騎機車;雖然70歲了,還能身著皮衣,騎著那輛最新型的哈雷機車快速地馳騁在新北投和陽明山的大馬路上,其意氣風發,雄姿氣派,一點也不輸給年輕人。
在春天俱樂部的這8、9年,可以說是杜老先生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
由於杜老先生每天快樂地「面帶微笑」出現在春天俱樂部,自然而然地「面帶微笑」便成為他的形象Logo,而我們也從他的「面帶微笑」中,逐漸能體會出「微笑是福」的含意。

 

 
 

這一段時間,杜老先生之所以最快樂,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便是他實現了他這一生的願望——落實了他的「善智福來」的理念,創辦了「世豐善智會」來回饋社會。
民國91年,杜老先生夫婦創立了「世豐善智清寒獎助學金」。
一、在小學方面:設立「世豐善智會清寒獎助學金」提供偏遠地區的小學,請其幫助清寒家庭,讓他們的子女能安心向學,同時能感受到社會的溫馨而得到鼓勵。

二、在高中和大學方面:設立「世豐善智互助獎助學金」,除了提供給需要幫助的家長註冊費的大部分補助,讓其子女安心向學完成學業之外,與一般獎助學金不同的是,「世豐善智會」採用了「互助」的方式,要求申請的家長與學生必須立下「互助」發願書,企望受補助的家長與學生能發下心願;將來一旦有能力時,也會本著「互助」的精神來幫助其他需要幫助的人,讓青年學生能安心求學,以期增進人間的溫暖,並共同來播種善智慧的福德因緣——明白人與人本來就是應該互相幫助,社會才有溫暖,才會安定——這就是善智慧。

從91年起,「世豐善智會」在小學方面獎助了:社子國小、瑞芳國小、萬里國小、侯硐國小、雙溪國小、坪林國小、十分國小、礁溪國小、冬山國小、新隆國小、鳳凰國小、彌陀國小、梓官國小、蚵寮國小等14所。高中方面獎助了:板橋高中、瑞芳高工、水里商工、暨大附中、佳冬農工、羅東高中、岡山農工、關山工商等8所。大學方面獎助了:華梵大學、高雄第一科技大學、高苑科技大學、台南護專、聖母護校、高雄大學、台灣科技大學、台北護理學院、海洋大學等9所。
總計這4、5年來幫助了31所學校,三千多人,補助金額超過兩千多萬元。其中除了獎助學金外,還包括了小學的營養午餐週轉金和急難救助金,另外遇到特別貧困的家庭或臨時發生變故的家庭;如父親車禍喪生或殘障不能工作或母親罹患癌症等等,杜爸知道後都會不忍心而生起大慈悲心,除了獎助學金之外,還會額外再發一份溫暖補助金5千元或1萬元來幫助這些家庭度過難關。
「世豐善智會」做了這麼多善事,幫助了這麼多家庭。許多學校的校長和老師都深受感動,除了一再地感謝之外,也一直要求安排讓受幫助的學生與杜創辦人見面,來當面向大恩人致謝,但杜老先生始終不願露面,一則因為他認為回饋社會是他應該做的事,二則每學期都會收到許許多多小朋友和青年學生寫來的感謝卡,讓他感到心滿意足,高興得不由自主地「微笑」出來——杜老先生說:「這就夠了!」。

 

 

 文/杜淑慧

一輛擦的發亮黑色鑲嵌不鏽鋼線條的重型機車緩緩駛近加油站,輣!輣!輣!的引擎聲牽動每一個加油站好奇的眼光,一位可愛的女工讀生用著羨慕的口吻說:請問95或98﹖」,騎士優雅的關掉引擎拿下頭盔說:「98請加滿。」工讀生瞪著大眼,眼神透露出不可思議的驚訝說:「爺爺您幾歲了阿!」滿頭銀髮的騎士笑笑說:「70多了!」接著一群工讀生聚集過來,七嘴八舌的說:「哇!爺爺你有夠猛!」「爺爺您騎起來不會太重?」「哇塞!爺您夠帥夠酷」……經過一陣混亂後,黑色的哈雷機車 輣﹏輣﹏ 呼嘯往淡金公路前去,只留下一份驚奇﹗

他在70歲那一年,台灣終於開放重大型機車進口,他興奮的去駕駛班報名,駕駛班人員因為擔心他年紀無法適應機車重量,苦口婆心希望他改變心意不要做無謂的冒險,但是他不輕易認輸的個性,堅持完成年輕時的夢想與意志,終於說服了承辦人員及教練,並接受為期7天共計28小時的重機車訓練。對於一位體重73公斤身高165公分的人要去駕馭車重250 ~ 400公斤的重機車,絕非輕鬆易事,更何況必須在高溫下進行四小時架車取車、順逆時針轉彎、慢速過獨木橋等等的練習,期間他的腳受傷過,他的肩膀拉傷了,他還是微笑的面對。考試那天因為體力的負荷,他稍為失神差一點沒法將機車架起,幸好主考官體恤他的年齡順式用身體碰一下,終於讓他順利通過考試,主考官點點頭對他說:「您是目前報考通過年齡最大的一位,恭喜您!以後要注意安全」,他心中充滿感激的說:「謝謝您的用心及照顧」。他,一位敢於追求,勇於冒險,不畏年紀,充滿活力的銀髮騎士,你可以稱他:哈雷小子!更多的人稱呼他:杜爺爺。

哈雷小子不是紈絝子弟,也不是家有恆產的富少爺。他六歲時就失去父親,跟隨著母親及一對兄弟居住在台北縣瑞芳鎮的一個以煤礦為生的侯硐小地方,九歲時為了家計他必須外出工作,經歷生活上種種的試煉、考驗、在成功與失敗的層層磨難中渡過73個歲月。
他,就是我的父親、慈善的杜爺爺、可愛的杜爸爸 、酷炫的哈雷小子。

印象中爸爸年輕時有一輛黑色BMW的舊摩托車,就像黑白電影中德軍所騎的款式,他喜歡穿一雙靴子配上一頂西部帽子,小小的個兒騎著大大的車,穿梭在台北圓環及太原路間。爸爸在太原路上租一間小小的房屋做馬達加工,媽媽及阿姨則在街口開設路邊水果攤,當時最小的弟弟剛出生,全家七口人就住在一間只有一張大床的房間,而爸爸總是很晚回來,每次他回來時,摩托車輣!輣!輣!的聲音就會穿越寂靜的街坊傳到我們房間,隔壁的鄰居就會笑說:「西部仔回來了」,我們幾個小孩聽到車聲就會爬出被窩等待爸爸回來,因為爸爸應酬喝醉酒回家,他會像聖誕老公公一樣從口袋裡掏出零錢發給每一位小孩接著呼呼大睡,當然我們也都抱著零用錢開開心心的睡著。故事總是在醒來就變成一場空,我們的錢也總是在睡夢中悄悄的溜進媽媽的皮夾變成一場空。這個遊戲不記得持續多久,只依稀聽說有一回爸爸喝醉酒不小心掉落水溝後,當他醒來對於自己的失態非常自責,於是決心戒掉喝酒的習慣。

爸爸和媽媽的成長都是十分艱困,媽媽從小與外公和三個姐妹居住在瑞芳鎮,因為自小喪母所以家中大小事情必須由她和大阿姨分擔,也因為這樣的生長背景訓練出媽媽不畏艱難、樂天知命的性格。記憶中小時候常常搬家,從三重、太原路、西寧路、瑞芳外公家、最後落腳在社子的倫等里。這個時期對於我的家庭是非常重要的轉折,爸爸應聘到菲律賓工作媽媽獨自在台灣照顧我們五個小孩,大姐很會唸書考上金華女中所以借住叔叔家,我和二姐、大哥都在小學階段,弟弟只有三~四歲,所有的家庭重擔全落在媽媽身上。媽媽很有理財的能力及做生意的頭腦,她仔細的規劃爸爸從國外所賺的錢,也會帶著剛上初中的大姐採購一部份在菲律賓所需要的零件做起粗略的國際貿易,由於爸媽的努力與勤奮,我們家庭的經濟也逐漸進入平穩。爸爸是個疼小孩的人,每次從菲律賓回來都會帶很多新奇的東西,例如巧克力、瑞士水果糖、還有一個把鉛筆放進小洞用手慢慢轉就會把鉛筆削尖的削鉛筆機,當然還有一台十足驕傲的黑白電視。除了新奇的事物,爸爸也將西方開放活潑的觀念引進家中,爸爸會把客廳的燈關小,然後播放音樂,帶著我們一群小孩在家亂舞,也會拿一把吉他邊彈邊唱。小時候甚麼都不懂只覺得爸爸好厲害會跳舞會彈吉他,直到長大後才知道爸爸根本不會跳舞也不會彈吉他,原來他都是亂彈亂跳,但會不會真的不重要,珍貴的是爸爸可愛活潑頑皮的本心。

年輕時的爸爸個性豪邁喜愛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記得有一次跟爸爸出去辦事,碰到一位外國人唧唧咕咕的對著一位老先生亂叫,態度不佳,爸爸很生氣外國人的不禮貌,於是爸爸就對他唧唧咕咕的說,後來外國人也唧唧咕咕的說一大堆就笑笑的離開,我問爸爸:「您說甚麼?」爸爸說:「我告訴他站在台灣的土地上要有禮貌」。這是我的第一堂民主課程,爸爸教我要愛護台灣的土地就像愛我的家,對於粗魯的外國人不可以軟弱也不可以因為國家小而自卑,爸爸還常說:「台灣很小不容易賺錢,所以我們要會賺外國的錢,幫助台灣變有錢。」也許是爸爸在國外生活一段時間特別感受到擁有自己國家的重要,而這一個認同的觀念一直深深的影響我也影響著世豐公司深根台灣的企業主軸,縱使錢進中國的熱潮在世界發燒,爸爸還是堅持在台灣繼續投資默默經營。

爸爸在菲律賓的五~六年時光混雜著媽媽的辛酸與我們的快樂。
我們家終於累積一筆錢可以買一間屬於自己的房子,那是一間25坪的四樓公寓有二個房間和一個客廳一個小餐廳,媽媽很開心擁有屬於自己的房子,更開心的還有爸爸要結束菲律賓的工作回來與我們生活。 媽媽細心的幫爸爸儲存一筆創業基金讓爸爸可以安心的回國創業,原本以為生活可以從此安穩平順一家和樂,可惜事與願違爸爸的創業資金卻被朋友欺騙,原本由暫借變成共同投資螺絲工廠最後演變成財務糾紛……。 

希望總是在失望後勇敢的萌芽,面對困境爸媽選擇勇敢承擔。他們在社子島的堤岸邊租用一間舊木材工廠,將剩餘的10萬元連同載運回來的幾台螺絲機械,就此投入完全陌生的行業。
創業期的開始對於我的家庭是一個惡夢,原本尚稱小康的經濟頓時遭受變化,安逸的家庭生活也變得混亂。25坪大的住家陸續被區隔成辦公室、員工餐廳、新進人員的臨時住處,我們又回到幾個小孩擠在一個小房間的處境,生活變得十分困頓日子也是十分苦悶。爸媽每天一大早就到工廠工作,中午媽媽又要趕回家中煮飯給工人吃,當工人吃飯時,媽媽又回去工廠陪爸爸顧機器,直到工人吃飽休息後爸媽才回來吃飯,吃飽又回去上班,忙碌的日子總是一成不變。為了這個工廠也為了家計,大姐自銘傳商專畢業後,便馬上投入工作,大姐夫正在軍中也是放假就回來幫忙,二姐放棄台北體專的保送資格轉唸十信商工夜間部,大哥剛考上中正高中,我正進入國中階段,每天上完課就到工廠幫忙包裝,即使是星期日也不能跟同學出去玩,青春期叛逆的我,對於家中如此的轉變非常不諒解我的爸爸,總覺得因為他的緣故才會如此辛苦,當時真的好恨好恨爸爸,常常祈禱他再回去菲律賓永遠不要回來。

淚水混雜著汗水、白天糾結著黑夜,金錢纏擾著家庭。
白手起家的人往往是拿著性命向命運奮戰。在爸爸運用槓桿原理的概念下,順利承接了奈及利亞的訂單,短短的六個月要完成三百萬美元的出口,以當時的機械產能、工廠配置、人力佈署、資金規劃都是挑戰,有人笑他瘋子、有人等著看好戲。在一片不看好的情況下,爸爸與媽媽首先南下建立協力廠,以補足機械產能,接著爸爸著手研究模具的改良,將原有的車牙製程改變為搓牙,此製程的修改讓產能由每分鐘20~30支,加速到每分鐘製造100多支的螺絲。至於繁瑣的包裝,則善用街坊鄰居的勞動力。這段日子爸媽常常南北奔波以確實掌握協力廠的生產狀況,大姐夫要負責訂單管控、包裝發送、出口船期安排;大姐擔負起廠商連絡、貨款收付、出口報關文件等等,因為時間緊迫資金短缺,所以全員皆以三班制輪流工作,工人24小時進進出出;每個家人總是在僅有的時間內,擠壓出一點點的睡眠時間。整條街道也變成我們的專用戶外倉庫,常常擺滿了等待出貨的螺絲木箱,我們家就像“SEVEN ELEVEN”24小時不打烊。

爸爸常說:「錢就是企業的心臟,心臟停了命就沒了」我想這是他有感而發的心聲,當時銀行是政府機構,每位行員都像太上皇般的驕傲,中小企業要向銀行申請貸款,還需要人情請託或靠關係介紹,支票的開立一定要依期確實付款,如果稍有不慎,可能就要面臨票據法的懲處,而入監坐牢。因為資金籌措困難,爸爸和媽媽常常被錢逼迫得四處向朋友借貸。如果碰到好的廠商,出完了貨媽媽就會叫姐姐趕快去請領貨款來應急,有時候遇到壞客戶,說好扣除利息要給付現金,但是當姐姐去請領貨款時,又推說老闆不在要她下次再來。好幾次大姐因領不到錢在路上徘徊不知如何處理才好?對於五專剛畢業的大姐,如此沉重的經濟壓力常常讓她以淚洗面。經濟的窘迫持續了好幾年,媽媽甚至將爸爸在菲律賓時送給她的金銀手飾,全部變賣去應急。在經濟與事業的雙重壓力下,爸爸的身體變得十分衰竭,有好長的一段時間必須帶著氧氣筒才能工作,不斷的挫折打擊著我們的家庭,曾經有一次爸爸再也受不了這麼多的失敗,而一度輕生,幸好媽媽及早發現緊急送醫才救回一命。因為這樣的經歷,所以即使公司達到相當的營運規模時,許多銀行來公司積極鼓吹增加借款,以擴大廠房及增購機械設備以增加產能,爸爸都會笑笑地對銀行行員說;「銀行算利息是24小時365天沒假日,工廠作業卻每天8小時,工作天數210天。你們休息了還有利息賺,我們休息了卻還要繼續付你們利息」。在爸爸的觀念裡,公司營運至今終於可以擺脫資金窘困的壓力,他不願意冒險借貸再去作盲目擴展,所以公司的成長一直運用自有的盈餘獲利逐步累積;逐步發展。

經過八個月不眠不休的努力,終於完成奈及利亞的訂單,所需的貨品順利的出口。爸爸並沒有將所賺得的錢作安家打算,所以我們還是一家人由社子隨工廠遷移到新莊的租屋暫住。
新莊工廠是我們跳脫民宅工廠的第一步,爸爸開始添購螺絲機器增加產能,為了提昇螺絲品質,他大膽的由日本引進熱處理機械,當時一台七~八百萬的熱處理機器,對於我們家的經濟是相當大的負擔,可是他堅持以高品質的產品為目標,區隔低價的市場走向。先進高價的設備又是不容忽視的投資,在工廠佈局完成後,爸爸體認到訂單及利潤一直被貿易商掌控的不確定性,便開始與大姐夫、大姐規劃成立貿易部門,因為學識的不足,所以國際貿易的發展完全由大姐及大姐夫全權扛起。在國際貿易的初期,爸爸分析工廠的產能及特性,決定開發歐洲及紐澳市場,因為該區域屬於量小品質高與美國量大價格低的市場導向不同。就是這樣的市場區隔,公司早在二~三十年前,產品已經行銷到北歐的瑞典、丹麥,南歐的西班牙,以及荷蘭、瑞士、德國等歐洲國家,都可以看到我們的產品。從製造的產品升級到國際行銷,這一階段是公司最熱鬧輝煌的時光:大姐應用她國際貿易的專長、大姐夫則發揮他在機械工程的專業、配合著爸爸研究開發的精神;媽媽依舊照顧全廠、全家的三餐及工廠的庶務;二姐及二姐夫也一併投入工作負責包裝出口的發包事宜。大姐夫他們馬不停蹄的參展、拜訪客戶、規劃生產訂單,爸爸則不斷到日本考察引進新技術及新設備,同時也帶領著小弟一起投入鑽尾螺絲的研究中,在完整的製造、研發、行銷的建構下,為公司帶來了源源不斷的訂單。

為了因應持續成長的業務量,工廠的擴建變得刻不容緩,在原料成本及運費的考量下,南移是唯一的選擇。因為線材是螺絲的主要原料,供應線材的中鋼位於高雄,光是線材單價南北價差約每公斤一元,以每年出口2000噸螺絲計算,就有200萬的成本價差,所以爸爸積極的透過土地代書協尋南部土地,終於在多方努力下以法拍方式購得高雄廠。即使到這個階段,公司的資金仍不寬裕,爸爸不希望南移設廠影響到公司財務,所以爸爸和媽媽二人獨自南下處理建廠的相關工程,大姐、大姐夫、二姐、二姐夫、小弟及新弟妹則在台北各司其職,努力接單、努力出貨以因應高雄所須的資金。在全面警戒下,大哥與大嫂也由紐約回國加入工作行列。

從法院拍得的工廠已經很殘破,要如何在最短的時間內蓋好工廠,又能馬上投入生產是一大難題。還好爸爸是一個頭腦清晰思路敏捷的人,他知道台灣人創業特質,又深刻體會有技術無資金的困境,所以他首創「廠內外包」制度。在工廠內區分出五間協力廠,協力廠的負責人只要帶著技術參與就可一圓創業夢想,所有機器設備由公司統一採購;統一配置,分五年每月由貨款扣除,因為條件優渥所以很快就募集到廠商。工程部份,由於我們剛從北部南下,信用度尚未建立,所以爸爸決定所有的工程款一律現金支付,承包廠商為了能及早收到款項,也是完全配合趕工。爸爸沒有閒置任何時間,在工程大致完成前,協力廠進駐後,馬上安排包裝部門協助台北出貨。爸爸常說:「利用時間差就可以製造利潤」,高雄工廠就在他的“利用時間差”的引導下六個月就完成建廠工程並投入生產。

在高雄工廠完成後,歷經四、五年的人才培訓、企業整合、組織重劃,公司的營運規模都有十足的進步,業務銷售也每年都有5%~10%穩定成長,財務方面因為不盲目的借貸,資金基礎更加堅固,爸爸認為他的階段性任務已完成,該是退出工作的時候了。他很驕傲他的子女在經過多年的磨練後,都有承擔重責大任的能力,他可以安心的交棒了。

那一年他59歲,在工作整整50年後終於可以在沒有錢財及企業經營的壓力下,安安心心的退休了。
爸爸的生命就像一本手抄書,雖然字跡凌亂書頁紛雜,但是仔細閱讀才知內容精湛充滿傳奇。剛開始,跟爸爸聊天真的很痛苦,總覺得他有點吹毛求疵,明明只是在談考試得87分在班上就很跩,他偏偏要說:「考試的分數是給你自己心安的,工作時若沒有100分就得重來。」,學校明明教我們要“知足常樂”他偏偏又自有一番論調,說:「生命是在不平衡中才能運轉,就像球,因為是圓的找不到平衡點時就會轉,所以人生不可能常樂。」當時社會上流行“家族企業”,他卻說:「家族企業沒未來,一定要創造企業家族」,他總是喜歡跳脫思考的常軌另創自我的主張,常常我們提出一個問題問他時,卻得到另一個困擾的問題,所以家裡的人都很怕跟他談天,可是偏偏爸爸又很愛跟我們討論工作,他很希望將他的經驗、歷練、心得都能盡量告訴我們以避免我們未來多走冤枉路,只是這份苦心卻造成他跟孩子們之間有相當多的誤解。

開始明白並喜歡與爸爸聊天是在自己創業後,在創業時面對各種不同的挑戰、挫折、磨難後,才驚覺許多的知識及經驗早就在爸爸的訓練中。

在爸爸生病的那段時間我常常跟爸爸聊天,談到以前大家辛苦工作後,他有空時就用小卡車載我們到坪林山上去烤肉、玩水、釣魚;談到我們小時候5個小孩子擠在他焊接的一張有上下鋪的鐵床,結果有一天大家睡到半夜時,床突然塌下來;還談到創業時不分晝夜辛苦趕工以及大家圍坐地上吃大鍋麵的情感,同時回味第一次辦員工旅遊時預算不多,所以媽媽和煮飯的阿桑共同準備了三~四十幾份的排骨便當,還滷了一鍋茶葉蛋、和許多的水果與零食……。在聊天中生命好像影片重新播放,我們看到爸爸抹著油光的西裝頭、媽媽穿著束腰的洋裝裙、大姐燙著法拉頭臉上露出的笑容、二姐當學校田徑隊隊長的神勇、大姐夫第一次出國參展時頸上數十個花圈、大哥出國留學的驕傲、小弟扭腰擺臀唱著湯姆瓊絲的“I can’t stop loving you”,在回憶中爸爸細數著許許多多的喜怒哀樂,在往事裡爸爸滿足的對我說:「我很高興我沒有做任何讓你們小孩覺得羞愧的事情。」,爸爸很在意我們小孩對他的觀感,有一次他認真的對我說:「當爸爸很難。年輕時為家庭努力工作,為事業一路打拼,等到退休後想要親近小孩時,卻因小孩長大了沒有時間及共同的話題。我知道你們都很怕我不敢親近我,最近幾年我一直在想怎麼樣才能當個好爸爸?我6歲就沒爸爸,到底該怎麼做爸爸也只能用想像的,很可惜沒能成為你們的好爸爸。」我想這應該是每位當爸爸心理一直說不出的心聲吧!我笑笑的對他說:「我不敢說你是全世界最好的爸爸,但我敢說你是我認識的親朋好友中,最最好的爸爸,我叫你100分的爸爸。」

微笑是爸爸的招牌表情,即使身體十分疼痛時,他都勇敢微笑的面對來看望他的朋友,他總是不希望朋友在探望他之後帶著不捨與悲傷。每當身體疼痛時他會彎曲身體沉默不語,媽媽會用手輕輕的搓揉他的背,爸爸會對媽媽說:「少年時不知吃了多少苦都撐過去,沒關係這一點疼痛不算甚麼別擔心,要勇敢!」
對!要勇敢!一定要勇敢微笑的面對生命!就像哈雷小子勇敢堅強、樂觀善良充滿微笑的騎著他的摩托車輣﹏輣﹏輣﹏ 呼嘯前往天堂的國度。

附記:謹以此篇文章獻給我100分的爸爸和我的所有家人,因為我們一起經歷這一段路程,也共同創造這一篇家庭的歷史,所有的故事有著我們共同的記憶與情感,也許我們曾經忘記,也許我們故意忽視,但親情是不會改變,這個故事將會隨著時間慢慢沉澱,融入我們的生命成為我們共同的回憶。